第三章 游增(6/23)
你的工号是什么? ■
满大人。
淘汰大羊驼之后,他们用帆布幔把整个珍宝苑围 起。十二个穿工装裤、戴平帽的壮汉开始拆卸印加风格 彩绘监狱。拆卸工程给我们提供了一整天乐子。第二 天,色彩被剥得一干二净,只剩水泥裸露。
那就是个盒子。我说。水泥的框子,生铁的枝子。
那就是个盒子。迭亚高说。
在我之前,谁住咱的盒子?
我不知道,蛙,也许暹仔知道。
十二个壮汉搬来一大堆五颜六色木板。我们又高高 兴兴看了五天,热情地猜测新一任怪客来自何方、能有 多怪。我们也不忘观察马来瑛及其饲养员(暹仔)。看 得出来,马来缝害怕锯木板声、敲钉子声和劳工阶级的 大笑,但食欲未受影响。暹仔当然也是个工号。迭亚高 直截了当评价暹仔:“嘴欠”“鸡贼”“不够朋友”。
布幔如期撤除。珍宝苑迎来新风情和新狱友。动物 园为新狱友举办了长达一个月的欢迎派对暨促销活动。 整整一个月(除去闭园日,),穿正装的女人、男人、小 人孩把我们大吉大利的品字园地塞满。人们切蛋糕、奏 乐、演露天木偶戏(《丹顶鹤大名主》,一个日本大名和 心腹家臣吸入魔法茶粉、变形丹顶鹤漫游世界的荒唐故 事)。切蛋糕只在礼拜六下午。带刀东瀛武士推着香喷 喷的蛋糕车,在欢呼尖叫声中徐徐登场。日本庭园—— 监狱的新名字——铁枝前堆满鲜花和涂鸦,新来的丹顶 鹤吓得要死,日日缩在角落阴影里瑟瑟发抖。丹顶鹤饲 养员,工号长崎,显然跟日本扯不上任何关系,被迭亚 高问及出生地时偏要装神弄鬼,声称自己是降生在巴比 伦的蒙古人。
要我说,丹顶鹤实在太过寻常,根本不具备顶掉大 羊驼的实力。它刚摆脱晕船症又染上惊恐症,背对我们 面壁而立,优美的、染了墨的细颈抖出残影,“它马上 要咬自己的尾巴了,”迭亚高预言。果然,第一场雪飘 落的时候,丹顶鹤啄起尾羽。它啄尾羽的疯劲,让你以 为它屁眼里卡着半截死神。它焦躁、失控、坠入深渊, 而我们眼中只有正在飘落的、开天辟地的雪。
你认为我们冷血。可能。我们无视眼前受苦受难的 生命,投入自我感动的欢愉。那欢愉无关苦难或福祉、 生或死,只关乎审美、新知,和别的什么说不上来的东 西。雪下着。世界簌簌发响。丹顶鹤长颈打死结,细腿 几乎拗断,痛苦地啄尾羽,彻底发狂。长崎和满大人张 着嘴,立在喷泉池边仰望落雪。雪带来一个匀质、阴薄 的新世界。鹤羽散落一地,像泼墨,像怨恨的书写,那 种笔画只有我能读懂。那是那一年的帝国初雪,是迭亚 高一生的初雪,也是我的。我生在福斯湾,二月,到处 是雪,扶手椅里的H说。雪落进喷泉融化,像烧化那 样快地融化。雪让活的凝固、死的起来,起来的死在大 雪边缘留下足印,触般在大雪边缘割出焦痕,我是否有 罪,假如此刻我被他人的大雪感动、在异域新知中尝出 欢愉,我是否有罪假如我以囚徒之身尝过并承认这确是 人间欢愉之一种? ?1
铁枝根部积起雪的连绵群山。我用二十四小时寻找 一个词,以形容雪的味道。那很难。我也去梦里翻过, 找到的每个词都不达意。唯一的真词躺在某根舌底,而 世间有亿万之舌、不可尽数之舌。如今乡音蒸腾的群山 和群山般的舌头都与我远隔重洋。
他们在监狱里添了火盆,烧炭。斯汀先生每天给我 搞两次体检。斯汀先生总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用他的 出现标示哪些时段特别重要而其余时段毫不重要。常规 步骤是检测(我和监狱)、收集(食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