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皮(17/37)
借助H的蓝眼和母亲的金红巨眼,我看见截然不 同珠江风景——不是北岸;北岸被画过太多,总是浅缥 的大气,佛青的水体,十三夷馆连广场闪烁珠贝光泽, 船阵被编排得干净、典雅,云堡高耸,或来了一阵鼠灰 色风,向天膛吹一抹薄的明亮——那就是画中江北,宁 静,虚假。不是那些。而是此刻。是向珠江之南望着。 我望见葱蓉河南岛、燃烧的珠江水和变乱交错船迹,榕 官的雄奇大宅半隐于绿林,琉璃瓦顶、九层宝塔冲林而 出——人家讲,琉璃瓦顶下,屋室像玻璃大盒那样层层 堆叠,堆作两幢,一幢收藏寰球书帖卷册,另一幢收藏 本地妙龄女子——在这一切之间奔流的,浸润南北、通 融东西的,是熔化万物又晶化万物的时间。
05盲公
盲公不过右眼盲,道理上不能够叫盲公。盲公撑条 触版,由中流沙撑到对江沙,由东濒撑到回龙,一年十 零次沿丫字形花地河穿梭,叫卖山林野味、奇趣玩艺。 撑到中流沙人家叫他盲公,撑到芳村、太村、蟠龙村人 家如何叫他不知道,大抵不会是无道理的“盲公”。花 地河上船家通通叫他客家佬。小暑一过,就沿佛山水道 撑上西边,最热时节兼职山宛,钻入深山老林,挖人家 山坟。
女人醒,花地河醒。女人醒得至早。晨尿、打水、 滚粥、出船,各样水声交织,面板打船板,呼呼嚷嚷, 全在雾中。花地河苏醒时候是女人样,行向河上的雾亦 是女人样。清晨是女人世界。女人啪一声睁眼,翻过 身,翻落地,劳作起来。清晨,女人同女人交谈又快又 轻,生怕吵醒世界仍在沉睡的部分。清晨的女人是一片 窸窸窣窣雨水,落入男人的梦。
盲公无女人,一枝公顺花地河漂。盲公在花地河上 变半老、变半盲。盲公的货担,根本上是座山水楼阁: 四层楼面,两瓣清凉棚,楼顶通花凉台,下底四面骑 楼,上下内外隔出大大小小八八六十四格玲珑竹枝房, 白鹏坐中做皇帝,夹杂鹤鹑、禾雀、蜡嘴叽叽喳喳;外 围打一圈风廊,田鼠松鼠福鼠在廊里乱扑乱转;又有来 路可疑陶公仔、杯碗坛罐、古老首饰,堆放角落;南角 翘起望台,山瑞在台上踩水车,叫是叫水车,实情有车 无水,但挡不住水上仔女幻想一条活水出来。他们既能 幻想一条活水,就能幻想更多:他们将盲公货担幻想作 地上天宫、大雄宝殿,他们追逐盲公货担似鱼群逐饵。
不朽是,盲公撑削版,沿着船阵的罅隙钻,一边 撑,一边摇只铃,“银鸡,酸鲤,白鼻心,"盲公唱, “食饭未町?石鸡爱吗?好生猛,银鸡,跋鲤,白鼻 心——"刚刚唱开口,水上仔女就由船缝水罅涌出来! 大声叫,开心叫,涌出来,来看一座游移的山、浮水 的绿林宝藏,来闻特殊陆地气味:热烘烘皮毛羽毛野的 味,千年万年山泥味。
你若买了盲公的货,无论价格几何,盲公都会点 烟,为你讲段古:“我的货在陆上大山大林捉得。西樵 山好似一团绿鼻涕;鼠进去的日光亦变得青碧碧。你一 起脚,山林就跟着你流。此三样最要命:蟆蛆、银脚 带、过山冤I。你要听。你耳仔嫩时,拼命听,只听得见 两耳泡。你要日日上山,直到耳根硬净,耳朵就变眼 睛。声音自然来:藤条拍大树。螭螃打嘶曦2。风背拱叶 背,翻个身,又去压一轮叶面。蛛网水珠撞水珠铃铃啷 啷。角鸡暗中浮头。花金龟振翅,离开一瓣花。白毒伞 撑伞。你跌入绿脓水,两手划后两串气泡,你拆肺,换 鳏,绿的声音灌满你,你什么都看见了,飘起身,变做 一只大山猫
--嘴雉鸡毛,又有粉红肉掌。你撇开那只半 烂雉鸡:不想吃了。想试试肉掌、高过头顶的胛骨、软 似蛇的脊梁。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