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皮(12/37)
蚌看着他。蛙一动不动。
你好吗。他说。我是H,现在海皮办公。西大西洋 联合公司,六亶行1至5鸟。我从苏格兰来。你知道苏 格兰吗?
蛙好像笑了。
苏格兰离广州好远,唉,太远。除开苏格兰与广 州,我还去过世界许多地方。你知道世界吗,蛙?你应 该知道知道。世界状似巨卵,广州是不小心落上去的微 尘。你能明白吗? H说。相较于世界,你我过活的地 方都似尘埃一样微细。在另一粒尘上,我见过你这样的 野兽:从无底坑上来,大似一个人。我叫它蛙人。那地 方生满树。空气不停出汁出水。那地方实在是热。树互 相绑死,风钻不入,空气湿滞似在湖底,蛙人立着,同 我一样高——即是六尺三时——两只脚行路,不围遮丑 布——你知道吗,H说,就算在大溪地,就算对文明最 无知觉的土人亦要围一件遮丑布的——那野兽会是你的 远房亲戚吗?会是你在另一半球的同宗吗?
蛙看着他。
你们蛙到这个年纪,正要面临考验。我注意到你 条尾,它遭遇过何事?为何是掘的?我见它愈合得不
错。是旧日创伤吗?旧日创伤,至难痊愈。我见你年纪 轻轻,你的家人呢?你们在何处过活?就在这芦竹林中 吗?你知道吗,蛙,你的掘尾,你的疤痕,即将蜕去、 与你永别。你将要失去它,似失去故土那样失去它。
——但是,蛙突然动换起来。H原地弹起,一把抓 起泥中钳。蛙感觉迷惑。“嘘——放松——" H说,钳 却愈发前伸,愈发对准了蛙。招潮蟹早已溜走,留下两 串爪印。刚刚摸近来的詹士屏住呼吸,打开手里半张网。
蛙撇撇嘴。蛙的巨型凸眼转来转去。
蛙消失了。
“怎么回事? " H看着一窝塌芦竹,和更多疯狂摇 摆芦竹,“是跳,还是飞? ”他转过身,双手下垂,望 向詹士。
“跳,”詹士张着嘴,“好像是跳
以上就是我和H的初相逢。他坚称是他发现了我, 实情是我发现了他:我发现他,跟踪他,诱导了他对我 的发现一■我付出了太多暗示、太多耐心!很难用三言 两语讲清我俩的关系。我俩的命运一度缠作一股,射穿 兵荒马乱的年月只击中虚空,最终被死神扯开。H是离 奇之人。H已经死了。他长长的番文全名刻在澳门公司 坟场西角一座石棺上,刻入石面一分。这里躺着H。石
棺素净,他们说那是自溺之人专用样式。H死了,死于 自溺。我还在这里飘飘荡荡。母亲说H必死。必死的 还有长辫、帆船、V. E. I. C.、煤与硝、兵荒马乱的年 月。我活过的世界都死尽了。我在空壳里飘飘荡荡,那 空壳和母亲书桌上亚马逊商店瓦通纸箱差不多大。以下 即是H——持牌药剂师,博物学家,礴鹊眼高阶会员, 岭南十大功劳(Mahonia cantonense )和七星眼斑龟 (Sacalia heptaocellata )'发表人,鸦片贩子---前半生
故事,我未曾参与的部分。
H的苏格兰童年平平无奇。十二岁最后一夜,他搭 一辆汀唯乱响的邮政马车赶赴切尔西,成为一名药剂师 学徒。切尔西是一张濡湿的嘴,将深埋他体内的锦绣前 程一点一点吮吸出来。那锦绣埋得太深,就连最亲近的 丽萨姨妈都不曾发觉,更别说他热情好客的父亲和郁郁 寡欢的母亲。多年之后,福斯湾的父老乡亲还在哼唱这 支小调: ?
切尔西是小庄尼的福地,
他的坟地在澳门。
千金难买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