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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海皮(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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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水!”契家姐发最后的号令,“各自返归!”

一到打风季节我就要醒醒定定了。我蜷向鱼盆底 求神拜佛,祈求风飓不要害人命、毁收成。我的尾巴弯 在我侧边。它每天溜走一点,我和它躺在一处的时日无 多。契家姐向鱼盆铺一层薄水,我浸着,就能一夜熟 睡。那是我的鱼盆时代。我的鱼盆时代日日发鱼腥、发 鱼臭;手发出四指,脚发出三截。鱼盆时代之前是船底 时代。船底时代的我向来是吸实船底过夜的。

若然风飓伤了人命,醒婆就从沙南过来。醒婆坐 艇,众巫女棹艇。醒婆的高脚水棚立向沙南水陆交界地 带,竹织批荡,竹脚插入蟹窿密布的烂泥滩。

打磬声远远地传。契家姐请她们入屋船,用白榄、 嘉应子招呼。敬神香点起来。,线香,盘香,大头烛。屋 船里白烟滚滚,由船头煽到船尾。我升起眼膜。眼膜生 在外眼皮和眼球之间,透明,布满复杂纹路,被契家姐

称作“假眼皮”。

起初,契家姐对眼膜和其上花纹大大地好奇,认 定它们是通往宝藏的水路图。我俩审视那些蛇灰色线 条——我从里面,她从外面——竟日不动,像是死了; 我俩以眼代步在线条间摸索,荡失于盘旋弯曲的经纬、 无法验证的暗示——那就是契家姐的天真时代,极之短 暂,极之明亮,像一道误入船荫的日光。契家姐的天真 时代终结于一瞬,终结于一种选择——选择更浅显实用 的意义,不再对更深远的那些抱有希望。于是灵光消 逝,通道硬化作死的花纹。

巫女一支大湿笔搭落我眼间。墨味。现在你很难 闻到那样的墨味了。老墨的回味令我忧愁。这个巫女 画,那些巫女念打。契家姐稳坐巨臀。她身上各个圆球 已经发围——女人是圆球,男人是长棍——墨汁流入鼻 窿,流向我一天天变凸、变阔的嘴。巫女沿我长长背脊 画符,墨咒远行,去向尾尖。契家姐纹手指。更远江面 上,风飓正在移动。

我向天一面本是花斑青,向水一面本是鱼肚白,现 在由头至尾变一句滚墨大咒。烂蓉蓉道袍张开怀抱,我 识趣地钻入去——比起旧年,道袍大大地变小。契家 姐捉了较剪,挪前来,将道袍各个人口剪至阔绰。五老 冠、八卦镜、铜钱串、五色令旗、空心葫芦在我头上身

上插戴齐全。现在我又是灵蟾大仙了。醒婆睁开独眼, 收起烟枪,催我们上路。屋船外大竹升上,南辗佬捉大 龙蛇一头一尾。大龙蛇照规矩是九丈黑布,布首绑只鸭 公,布尾绑只鸡牌。见我们出来,南瓢佬就捧龙缸,赶 鸡鸭,执位列阵。我行头,醒婆打手磬,众巫女唱腹语 歌,南瓢佬舞鸡鸭龙缸,舞舞跳跳,串联作我哭天喊地 长尾。大龙蛇徐徐松骨,向中流沙连绵不绝船篷大地蜿 转;大龙蛇又吐溪钱、喷米酒,收买我脚下水路一

音通象外韵遍无方 ,

龙蟠云聚虎伏风平--

中流沙船的连环浮城亦分船户、立保长,陆上人哪 里知道。千船万户全凭大竹升沟通。大竹升是条浮桥, 太长,隐头匿尾,据老水鸭讲是发自北边某截小沙咀。 那时刻,母亲鲜鲜在钻石牌绘图纸上画出中流沙轮廓, 江浪茫茫拍打无人迹的大地,芦竹连理,鹤鹭遮天蔽 日。后来,人管辖陆地,船管辖江河。人和船初相逢就 设下界线。船渴慕岸,和远古海兽做同样功课,亦似远 古海兽一样,大多数失败,永恒禁锢在鱼的形式里。十 分机智、较为行运的一群,进化作高脚水棚:进退有余 的两栖类,活在水陆过渡地带,日日年年受潮汐、风飓 滋扰。顶笼行运的一撮进化作楼房。楼房决绝地逃离水 岸,逃向陆地深处。

母亲离开转椅,做健颈操、扩胸操、扭腰操。回来 再看,几条尖嘴船已经咬开芦竹根,令小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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