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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游增(21/23)

集自我 皮上的生物足以攒出一个博物学小品,它们也确实以小品 形式问世了,在他去世之后。题名《蛙背上的森林》。

我喜欢这个人。我们初相逢时他已是老人。他也是 业余博物学者兼画家,能替镇上牲畜接生,会一点儿木 工活,能烧陶、吹玻璃,懂得修锁修钟表,通晓夜空的 闪烁秘径。他的手柔软好似无骨,他吃得很随便甚至常 常忘了吃,他的正业是地质学。他说地质学就是研究地 球的一生。

——他说“地球”,从不说“世界”。我还从他那 儿听来好些个——上百个——闻所未闻的词、闻所未闻 的万物的别称,以及更多闻所未闻的万物,那些长埋地 底、难见天日、刻画于岩页的万物。那些词属于另一本 书,此生已无暇翻阅。多么遗憾——那样的词和书还有 无穷。

多么短。多么遗憾。--“地球的一生有多

长?” ——“哎呀,别上来就问这个。”我泡在澡盆里 (水面漂着一片浮城:澡盆生物的繁忙世界),听他走 来走去念“心得”“研究”“思考”。埃莉诺也不止是抄 写机。她打断他、质疑他,他们辩论起来,他很容易结 巴,但结巴不代表什么,他的头脑总比他的口舌快。他 或她的声音都是雪达犬的上好摇篮曲——这就是我和那 狗永远成不了灵魂之友的原因。

狗和我,我和教授,教授和狗‘一我们三个循着 湾镇边界走,无一个抓锁链,无一个戴镣铐。教授也不 抓手杖,他抓地质铲。他还斜挎一只帆布包,包里掉出 什么也不该吃惊:放大镜,针线、瓶装乙酸、绮丽蕨 叶、红色鸟蛋、一截硬骨头。我知道人和狗的结伴漫游 始自万年之前,万年之前,人和狗就像他俩这样,走过 幽林、群山、炽热或冰封的陆地。那时地球表面就像蛤 蟆背。我们循着湾镇边界走:舌头般的苔葬地,肥沃沼 泽,海崖,银白溪谷。教授敲、挖、凿,使深埋的时间 喷涌;雪达犬对一切时间都要闻上一遍。

多么短啊。太短。

我预感到湾镇就是终点。应该这样对待终点:巡 逻、细究、牢记。有口寸我领会到老。我领会到那个变老 了的、同我隔河相望的死神。我俩都有点儿不计前嫌的 意思。那时我才意识到,死神是另一头怪物、单型种、 天涯独行客。死神掌握了各种各样打发时间的细艺:打 水漂、观鸟、掷骰子,它最喜爱的恰恰是最古老的。我 领会到仍在天空凝望我的那只巨眼,那只倦眼,极易被 风拉长,拧成一道疤。

可是,什么才算老?教授认为银河算得上老。越来 越频繁地,我脑子里落雪,落蛭灰。那是一种先声,声 明冯喜要来了。冯喜总是裹着雪暴、蛇灰和帆影来。在 他活过的时代,帆密得像五月横扫哈德逊湾的雪雁。那 个时代也终于像哈德逊湾,冻结在远离地图中心的苦寒 之地。冯喜驶向何方、死在何地?冯喜不作答,只一遍 一遍回来。

有一天,教授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口扁盒。一方 大玻璃居中地嵌在盒盖上。“小伙子小姑娘,看看,”他 招呼道,书房里只有他和我和狗,“这些可爱、可爱的 东方遁纸画,”他慢吞吞开盖,取出里头发着微光的东 西,“逋纸,看看这些,用逋树纤维做的纸。”

他一张、一张看过去,那些纸上有蓝蔼蔼珠江、 珍珠灰海皮商馆、十三支旗杆;有长辫子省城人,抬 轿、卖鱼、斗鸡,有花船、罟仔、触版,有鹃鹅,有一 条大鸭船,“多有意思啊,你们看看,”他嗅着,看着, “哌,这一幅是我至爱,”他冲我们举起那片薄薄的光, 像举起一片水--

一株甘露藤生在水心,生在光的湍流里,三枚极秀 丽汉字陪伴它、解释它,相伴相随,就不觉孤单,“一 棵佛陀灯台I,”他快活地说,“出自东方画家手笔,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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