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游增(19/23)
教授说,有一座鸟的坟场。他伏在书桌上说。书 桌刚刚收拾好,胆形花瓶里换了新的野花:菊苣、矢车 菊、野萝卜花。教授白发蓬乱,膝上盖方格羊毛毯,实 际上并没有看起来那样老。他说话时候像是自言自语样 子。雪达犬挨壁炉睡熟。鸟无法预知死期,他说,他年 轻时肩背一定很宽的,现在萎下去一点,话说回来,谁 也不能啊,有时鸟飞着,死落在它背上,把它踩了下 去,鸟啊,死着,坠着,掉进鸟坟场,一点声音没有, 因为坟场里厚厚地铺满鸟,软绵绵的,像小提米的床 铺。小提米让雪达犬支了支耳朵,眼睁开又慢慢闭上。 教授旋上笔帽,起立。你想出来吗?他回头问我。他 的膝盖能精准预知雨天。我聋着嘴角,一动不动。行 吧,他说,你先泡着,一会儿我回来换水。他捏起那叠 纸。雪达犬弹起来,拼命拱他腿肚子,行啦,他笑眯眯 地说,嗨呀,咻,去,他俩推推拱拱走到门边,他想把 羊毛毯挂好,可狗又拱他,好啦!他说,羊毛毯就地一 撇,和狗一起,推推拱拱地走远了。
23赤膊阿炮稳坐船头
赤膊阿炮稳坐船头,浪颠不落,风吹不落.身后 是菊花、山茶、金桔堆置的丛林,迎风飒飒响,间中有 竹笼,画眉、蜡嘴叽哇鬼叫。船底疏铺一层石,本地金 钱龟、水鱼向石面任意爬。此一条锦绣触贩仔,香枝颤 颤,巧舌喈喉,向东剪浪而去。
江面撒满船,好似油锅煎芝麻:单桅、抒舲、三 扒、四往、点出巨眼大开尾。船头巨眼有讲究:渔船眼 珠向下望,望网网有鱼;商船眼珠向前望,望一路顺 风。江风劲吹。船头阿炮眼观六路耳扫八方,开口叹: “哎呀!新凤记居然捉到只金鸡!”
新凤记,连船带货,精神爽利斜插过来。她脚边 大笼内装载金鸡。另外有鹅鹃、竹鸡、马骆等等,全部 被金鸡光芒压得糊里糊涂。金鸡的确抢眼:连尾长三尺 几,头顶喷发金光,虎纹领巾,一炉火红铁浆从喉底浇 到腹底,背上翅上层层蓝绿玦琅点睛。向林中飞跳时 候,真正干柴烧烈火,勾魂摄魄;静立枝头时候,黄金 眼瞳心一点黑,又是霸王孤高。而今虎落平阳困人笼, 干柴烈火泼湿,长尾抻出笼外失魂。
船不如新凤记快,货不如新凤记好,阿炮却是滋悠 淡定。满载万物的快船争相逼入黄埔。蓝天底升起桅杆 森林,密麻麻索具大幅垂落,似藤蔓勾勾搭搭、缠绵不 绝。帆是大白门,远远地,开在天边。更多时候,门合 起、卷起、绑起。门鲜鲜历过千山万水,暂时收心。收 心的门成百上千栖在黄埔港湾,那茫茫森林、门和水 影,令阿炮相信黄埔就是世界的尽头了。人家说珠江 在黄埔发力掬气’,掬胀,掬深,掬出一响巨屁,向南一 轰,连江带屁轰入咸水海——咸水海,勿接近,那是真 正大门,开向无边无尽游增地狱呀。
两侧沙田退开去,琶洲塔退开去,声和浪兜口兜 面扑来。西洋大商船轰然而现,一条船就是一声雷。船 腰、船楼上挤满摇手臂、发怪叫的番鬼,码头上亦挤 满。沿岸栈房大门洞开,鬼由内间荡出来。照旧有三五 个差人踱来踱去。艇家个个发狼,寻找制胜曲线,贴近 巨船兜售百货。群艇循着秘密节奏律动,一散一聚突显 敏捷、优美。湾面已无缝插针。密挤挤触版竹排嗫紧大 船,好似水蛭嗫肉。熟粥、柴鱼干、汗、鸡屎和素馨花 的混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