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游增(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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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方言]蒸汽轮船。
17 世界号
三个月后,H的遗产装箱完毕,有条不紊地抵达港 口,列阵世界号腰下。这艘三桅帆船刚刚赶到,此前在 孟买船厂改装,六十个木匠扑在它身上一刻不停地狂敲 猛凿,终于在火烧眉毛前完工——要是再耽误几天,一 港湾的遗产(它们聚成一座蜃城,悬置在两任主宰之 间,只能经由梦的陆桥抵达)就要错过季风。
木匠赶上了。世界号赶上了。委员们大赞H “死 得其时”。所以现在我可以闲卧船长室,一边透过巨大 的舷窗观看装货工程(已装了五天五夜),一边听迭 亚高讲解何为“船长室”——“船长室是船长寝宫,” 迭亚高和水手一样,穿亚麻阔腿裤,打赤脚,异常兴 奋,“船长在船长室收藏武器、财宝、女人、敌人、死 人……一切。海旅凶险,一不小心,船长就要被推翻、 砍头!船是漂泊帝国,皇帝死了就换。倒是从没听说有 女船长。”
然而世界号船长室已被改造成温室,归巨蛙及一 众老友享用。船长本人(抱着手臂走来走去的亚历山 大?侯斯顿中将)只能蜗居隔壁斗室发号施令。
看看我。我身处的海上丛林——也可以叫它海上 监狱——现在是静止的,即将漂入海深处。完全超乎想 象。身下:距离水面九尺有余;前方:一百八十度玻璃 大窗和同尺寸风光(此刻是静谧的湾景);头顶:玻璃 天窗,夏季狼毒日光破窗而入,立刻被树荫过滤为迷蒙 细雨。再看看这些树荫! ——我深沉、上进、寡言实干 的狱友■—我们有梭罗、杜英、芭蕉、润楠,它们蓬松 的长臂伸向舱顶,哀悼被肢解成材的柚木;我们有蟠 桃、朱槿、逋木、荔枝,未成年的荔枝靖混入荔枝花荫 实行偷渡;我们有黑面神、天门冬、黄花稔、千斤拔, 蟒蟠卷成肉丸于泥底发梦,笼装高髻冠若隐若现——蟒 蜻甜脆肥美啊!滋味与七月荔枝无异;高髻冠面珠肉微 酸,类黄粉蝶翅味道。树在泥底伸脚趾,做水淋淋呼 吸。我湿皮充满幻梦,那是树影叠树影、桂花星座、蛀 洞和焦边、树灵的洪水,是叹息、不寻常的光线弯曲、 花枝拼贴、颤动的露珠绣片。我吞下龙舌兰的黄金花
序,那巨型狼牙棒在我嘴里搅起花粉尘暴——我认识 了沙漠、羽蛇神和安第斯山脉干燥的西风,而花序滚烫 的苦汁讲述一种普遍的航海生活。在死者的植物园,花 王示范如何移植:木本的移进空心木桩,草本的移进木 箱。H的老友和夙敌全都加入移植队伍,反正葬礼之后 他们一时无事可做。独独不见明娜。
他们还未换下丧服。他们手持园丁铲,披戴泥土、 落叶、泪珠。植物园黑压压一片。那是第二场葬礼:植 物园的葬礼。当初它是靠风和水聚起的,现在风和水要 将死的它拆碎、散去了。植物园和它以日光为食的儿女 和以它为食的百兽流入石籽大道,轰隆隆流行。半座城 的人追着看这千年不遇奇观。澳门人说植物园迷了番鬼 的魂,将番鬼驯化为己所用——这就叫一物降一物,澳 门人说。番兵封路。番兵戴着有黄流苏的筒帽,从马背 上睥睨。澳门人撒脚就跑,绕去港口石基上等着。植物 国果然来了。植物园拖成长长一箓浩浩荡荡地来,它是 千足千眼周身嘴,它吞吸沿途一切活物,飞鸟在它头顶 盘旋,鸣虫走兽一头舂进它绿血里,介于人兽之间的小 人孩罔顾一切钻去它毛皮底躲起,使世间无一人可以找 到。这样,当植物园完全抵达港口时候,密度和重量又 翻三番;它临岸而立,港口暖水即刻变绿,鱼都聚拢来 看。港口人绿梦,那不是一个正在流逝的梦而是一个正
在聚拢的梦,港口在梦中聚拢,它从来蒸发的血气、溶 解的筋肉、失散的皮屑聚拢,它退回婴儿形态:一座 荒崖,百兽聚拢,-->>